一轮玲珑的月儿缓缓移动，出现在摇曳的树枝旁。
初夏的晚风，带着枣花和月季花的幽香，飘进敞开的窗户，在没有点灯的屋中盘旋。
铁蛋打了个喷嚏，伸手搓搓脸，从破椅子上站起，“吱嘎——”，“爸还不修修椅子，都喳喳响了。”铁蛋咕哝着，一脚把木门踹开，大步走出房间，留下桌上又脏又破的作业本敞开着，轻风拂过，刮起纸张带来哗啦哗啦的声响。
“妈！饿了！”铁蛋冲厨房大叫一声，一屁股坐在满是破洞的沙发上。他半闭着眼，撅着嘴，使劲挠着光秃秃的脑袋。“痒死了，绝对是虱子。”他不耐烦地跺着脚，挠挠胳膊抠抠腿，再啃啃指甲，最后还是嫌烦，又站起来，在客厅里晃悠。
“铁蛋！作业写完了没？”厨房里传来一个女人带口音的尖叫声，“没写完不准吃饭！”，“妈！我真饿了！”“有话说得好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，就瞅你这样，还能有个啥出息？学习去！”“唔……”铁蛋又瘫在沙发上，一脸的不情愿。
窗外，氤氲的月光很快笼罩了静默的村庄，屋顶上茅草之间的空隙也被银光填满，墨色的大地表面镀上了一薄层银色。又一股幽幽的晚风飘进村庄，远处的树林如浪波起落，树梢外隐约可见弯月的轮廓。大地在呼吸，远方，一双铮亮的黑皮鞋，伴着急促的脚步声，朝村庄的方向前进。
房外传来清脆的叩门声，不紧不慢，正好三下。
“铁蛋！你表哥来了！”妈妈大吼一声，这使铁蛋直接从沙发上弹起，手忙脚乱。“你去开门吧，我，我要小解。”其实哪里是小解啊，铁蛋冲进屋，摔上门，一头扑到床上，仰面朝天，大口喘着气，过一会儿，又坐起来。“咋就突然来了呢。”铁蛋挠着头，站起身，走向被虫蛀得坑洞斑斑的衣柜。
打开门，所有衣服已经褪了色，花不花白不白的，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，抹了到处的灰，衣角和袖口还破了，“该死，邻居家的大头，打架还撕衣服的。”铁蛋小声嘀咕着，从衣柜里挑了件还算干净的绿外套，罩在身上。
铁蛋捧把水搓搓脸，用衣袖一擦，觉得自己整洁些了，才开门走出。
表哥已经进屋，提着个黑包，看了铁蛋一眼，笑了笑。“你来了。”他伸出右手，铁蛋犹豫了一下，握了握表哥的手，那只手白皙细长，指甲剪得很干净。铁蛋不禁偷偷瞄了一眼自己那双手，短粗，黑乎乎的，长指甲里都是灰。
妈妈走进来，“哎呀，站着干啥，坐，坐。”表哥看了一眼自己整洁的西装，又看了一眼满是污渍的沙发、破烂的桌椅，还是找了个小木凳子坐上，有些不知所措。
铁蛋才要不知所措呢，他背着双手，低着头，偷瞄着妈妈和表哥谈话，双脚悄悄挪动，不声不响地走出门外。
铁蛋抬头注视着闪耀的月亮，觉得今夜的晚风格外轻柔。自己家的小砖房在月光中沉寂，铁蛋也陷入了沉思。
表哥来自大城市，已经是个大学生了。小时候，偶尔来访的表哥曾陪他玩，还送他各样的学习用品。当时，铁蛋盯住那根新铅笔看了半天，才相信铅笔不都是如烟头般短的。
后来，表哥准备中招、高考，几年都没来看他，铁蛋也长大了不少，他知道现在的表哥绝不会再陪他翻屋瓦、抓蝈蝈了，和优秀的表哥一起，自己就如一根老黄瓜，变得萎缩、萎缩。表哥是他身边一个影子般的存在，耀眼、亲切，却又遥不可及。
他在田野里徘徊，看月下麦浪翻滚，金波与银光融合，轻灵如风，闪耀如火。远处那一块光溜溜的大青石，平静的表面在月光下如镜面耀眼，大青石旁边那条河，粼粼闪烁如繁星，如波波碎梦，空灵而悠远。
铁蛋朝那条河走去。
河底的鹅卵石很多，方的、圆的、青的、白的，横七竖八。月亮一照，又莹光闪闪。夜色中，颜色较深的石头更染上了墨色，黛黑发亮，颜色较浅的反射在月光下，晶莹柔滑，手一碰，细腻凉爽。铁蛋挽起裤脚，在溪里散步，脚下踩着鹅卵石，微微有些痒，却又感到舒服。
“铁蛋！你小子溜哪去了？赶紧回来！”家门口的叫声一下传到河边，铁蛋坐在大青石上把脚晾干，踏着柔软的麦秆，一步步走回家。
表哥看到他，又笑了一下，打开那个黑包，掏出里面的东西——钢笔、墨水、新作业本，还有一套整洁漂亮的衣服。表哥将这些东西掏出来，轻轻放在桌上，随后，他看着铁蛋惊异的眼神，又笑了笑，说：“你们暑假快结束了，这些是我送你的，新学期，希望你能更出色，我相信你。”
表哥要离开了，妈妈将他送出家门，正欲告别，铁蛋却冲出去，追上表哥，冲他使了个颜色，将手上的东西放到表哥手心——一块洁白的鹅卵石。铁蛋在河水中发现了它，纯白、无暇、温润、没有一丝划痕，在月光下娴然如玉。表哥看着他，眼神由疑惑变为欣喜，“谢谢，我会好好保存的。”
铁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，笑笑。他与表哥告别，最后，表哥摸了摸他的头，踏进茫茫的夜色中。
风轻了，一切静寂，风起了，细碎的声响荡漾在世间。
月光下的村庄。
铁蛋拿着一根崭新的钢笔，趴在窗边。
明月从树林旁出现。
微风轻拂，波光点点，凉意阵阵。
大地平静地呼吸着，远方，一双铮亮的黑皮鞋，伴着轻缓的脚步声，从村庄离去。
